近期支付巨頭 Visa 宣布在美國利用穩定幣進行結算的消息震動全球金融市場，預示由數碼貨幣驅動的全新支付時代即將來臨。與此同時，香港本地金融科技公司亦成功完成穩定幣跨境支付清算的技術驗證（Proof of Concept, PoC），證明其技術可行性與巨大商業潛力。然而，在這場關乎未來金融中心地位的競賽中，技術領先並不等同最終勝利。本文將深入分析當前形勢，並建議香港監管部門應當機立斷，借助監管沙盒（Regulatory Sandbox）的靈活性與可控性，盡快為穩定幣跨境清算制定行業標準與落實時間表，以免在全球金融創新浪潮中錯失先機。
傳統跨境清算的困境與穩定幣的革命性優勢
數十年來，傳統跨境支付清算體系一直困擾全球商戶，尤其是中小企業。當外國遊客在香港使用信用卡消費時，雖然交易對消費者而言是即時，但對於收款的本地商戶來說，卻是一場漫長而昂貴的等待。資金通常需要 2 至 3 個工作日才能到賬，其間不但涉及複雜的代理銀行網絡（Correspondent Banking Network）和 SWIFT 電訊系統，還伴隨 1.5% 到 2.5% 不等的高昂手續費及匯率波動風險。這種低效率、高成本模式，極大佔用商戶流動資金，削弱其在全球市場中的競爭力。
作為國際商業中心，這支付清算低效率問題在香港尤為突出。每年數以百萬計國際遊客在香港消費，每筆跨境交易都面臨數天結算延遲。這除了影響商戶現金流管理，更削弱香港作為全球支付樞紐的效率形象。許多中小商戶因無法快速獲得資金，被迫向銀行申請高息貸款維持營運，進一步增加經營成本，最終轉嫁給消費者。同時亦因匯率波動風險，令商戶難以準確預測實際收益，這對於利潤率較低的零售業尤其不利。
穩定幣出現為解決這些痛點提供革命性方案。穩定幣是一種與法定貨幣（如美元或港元）掛鈎的數碼貨幣，價值相對穩定，不像 Bitcoin 等傳統加密貨幣般波動劇烈。近期由支付卡集團（PCG）在香港數碼港支援下完成的穩定幣結算先導計劃，清晰展示其顛覆性潛力。香港數碼港作為特區政府創意產業園區，一直致力扶持本地科技初創企業。在這個 PoC 項目中，數碼港通過其「區塊鏈及數碼資產先導補貼計劃」提供資金支援，並為 PCG 及其合作夥伴提供測試環境和監管指導，充分體現香港政府對金融科技創新的支援態度。該試點模擬一筆從澳洲到香港的跨境交易，結果令人振奮：
「與傳統需要 2 至 3 天、涉及高昂外匯和 SWIFT 成本的結算方式相比，穩定幣結算可在 5 秒內完成，成本降低 90%，並具備鏈上透明度。此方案實現實時對賬、可編程支付和跨境擴展性，充分展示穩定幣提升支付基礎設施的潛力。」
這一突破性成果並非憑空而來，而是建立在區塊鏈技術多年發展基礎之上，結合香港金融科技生態的創新精神。穩定幣通過分佈式賬本技術，消除傳統銀行體系中多層級中介機構的需要，使得資金可以直接、快速地從一方轉移到另一方。這大幅降低交易成本，更提供前所未有的透明度和可追溯性。
為更直觀展示其差異，我們可以透過下表進行比較：
| 比較項目 | 傳統銀行結算 | 穩定幣結算 |
| 結算時間 | 2-3 個工作日（T+2/T+3） | 數秒至數分鐘（接近實時） |
| 交易成本 | 高（1.5% – 3% 手續費 + 匯差） | 低（大幅降低，甚至可降 90%） |
| 透明度 | 低（資金流向不透明，查詢困難） | 高（鏈上數據可追溯，實時對賬） |
| 中介機構 | 多層級（發卡行、收單行、卡組織、SWIFT） | 少（點對點，去除冗餘中介） |
| 資金效率 | 低（資金佔用時間長） | 高（資金快速回籠，提升流動性） |
這些數據不只是技術指標提升，更意味香港商戶資金周轉效率將發生質的飛躍，營運成本顯著下降，從而能將更多資源投入到業務發展與創新中。重要的是，這一切可以在不改變商戶現有操作流程、無需更換 POS 機的情況下實現，極大降低普及門檻。
對於零售商戶而言，這意味著甚麼？試想像一家香港珠寶店每天接待來自世界各地遊客。在傳統模式下，每筆跨境信用卡交易都要等待數天才能結算，期間店主要承受匯率波動風險，並為此支付高額手續費。而在穩定幣結算模式下，交易在幾秒內完成，資金幾分鐘後到賬，店主可以馬上動用這筆資金入貨或投資，大大提升業務效率。對整個香港經濟而言，這種效率提升將帶來乘數效應，促進商業活動增加和經濟增長。
全球競爭白熱化，香港不進則退
當香港還在為 PoC 成功感到鼓舞時，全球競爭對手並未停下腳步。Visa 在美國的舉動，是在美國政府為穩定幣提供聯邦級別監管清晰度後迅速作出的反應。這意味美國銀行和金融機構已經可以正式將穩定幣整合到其核心業務中，為大規模商業應用鋪平道路。據彭博行業研究（Bloomberg Intelligence）預測，到 2030 年，穩定幣處理的年度支付流量可能超過 50 兆美元（約港幣 390 兆元）。Mastercard 同樣不甘示弱，早已宣布將允許商戶接收穩定幣付款，並積極尋求收購加密基礎設施公司。
這不是簡單技術競爭，而是對未來全球支付生態的控制權之爭。美國政府態度轉變，特別是在 2025 年 7 月簽署聯邦穩定幣框架，標誌美國已經認識到穩定幣對於維護美元國際地位的重要性。通過支援穩定幣，美國實際上是為美元創造新應用場景，確保美元在數碼時代繼續保持主導地位。Visa 和 Mastercard 作為全球支付基礎設施掌控者迅速跟進，並非因為他們對區塊鏈技術突然熱情，而是因為他們必須適應這一不可逆轉趨勢，否則就有被新興數碼原生支付平台取代的風險。
這場競賽關鍵在於，誰能率先建立起一個成熟、合規且高效的穩定幣生態系統，誰就能在全球數碼經濟中佔據主導地位。如果香港監管框架和行業標準遲遲不能落實，我們將面臨極其尷尬局面，正如業內人士擔憂：未來香港商戶收到本地電子支付款項，其到賬速度和成本效益，甚至可能不如接收一位外國遊客用基於穩定幣清算信用卡所支付的款項。這除了是一個諷刺，更是對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效率和地位的嚴重挑戰。
香港擁有成為全球數碼資產中心的雄心，也在虛擬資產領域進行前瞻性佈局。可是，如果最能突顯區塊鏈技術優勢、最貼近實體經濟應用的支付清算環節出現滯後，那麼所謂「數碼資產中心」將可能淪為缺乏實際應用支撐的空中樓閣。
更令人擔憂的是，一旦國際支付巨頭在其他市場（如新加坡、杜拜或東京）建立起成熟穩定幣清算生態，香港將面臨更大挑戰。這些地區金融機構會優先使用已經成熟系統，而不願轉向香港系統。屆時香港除了失去先發優勢，更可能失去成為區域支付樞紐的機會。這對於一個以國際金融中心自居的城市而言，是難以接受的。
以監管沙盒為引擎，加速行業標準與時間表落地
值得肯定的是，香港金融管理局（HKMA）在穩定幣監管方面已經邁出堅實步伐。備受期待的《穩定幣發行人條例》已於 2025 年 8 月 1 月正式生效，為穩定幣發行提供明確法律依據。同時 HKMA 亦早在 2024 年 3 月便啟動穩定幣發行人監管沙盒，並已接納數家機構進行測試。
然而目前監管沙盒主要聚焦「發行」環節，對於「應用」與「清算」環節的指導和推動略顯不足。成功的 PoC 已經證明技術路徑可行，現在瓶頸不在技術，而在於缺乏一套清晰、統一的行業標準和一個明確市場化時間表。沒有標準，行業參與者（銀行、收單機構、金融科技公司）便無法進行大規模系統對接與投資；沒有時間表，商戶和消費者便只能處於觀望狀態，整個生態系統無法啟動。
因此，我們強烈呼籲 HKMA 及相關部門，應立即採取以下行動，將監管沙盒作用發揮到極致：
• 擴展沙盒範圍，聚焦跨境清算場景： 應邀請已完成 PoC 機構以及更多有潛力銀行、支付公司加入一個專門針對「穩定幣跨境清算」的沙盒項目。在沙盒內集中測試和驗證不同技術方案在真實商業場景下的互通性、安全性及合規性。沙盒應該包括不同規模交易、多種穩定幣類型、跨越多個司法管轄區的清算流程，以確保系統健壯性。
• 協同制定行業標準，發布技術指引： 在沙盒測試基礎上，由 HKMA 牽頭，聯合銀行公會、支付行業協會及科技企業，共同制定一套涵蓋數據格式、API 介面、風險管理、打擊洗錢（AML）及資訊保安等方面的行業標準與技術指引。這套標準應與國際主流趨勢（如 ISO 20022）接軌，確保香港系統未來能與全球無縫對接。同時應明確穩定幣發行人、銀行、支付服務提供商各自責任和義務，建立清晰風險分擔機制。
• 公佈清晰路線圖與時間表： 基於沙盒成果和行業標準，向市場公佈一個從試點到分階段推廣，再到全面落實的清晰時間表。例如明確在未來 6 至 9 個月內完成標準制定，12 個月內啟動首批商業試點，24 個月內實現大規模應用。這將給予整個行業明確預期，引導市場資源進行有序投入。同時應建立定期進展評估機制，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調整時間表，但絕不能無限期延遲。
• 建立國際合作框架： 香港應主動與新加坡、東京、杜拜等其他金融中心進行協商，共同制定跨境穩定幣清算的互通性標準。這將有助香港成為區域穩定幣清算樞紐，而不是被動地接受他人制定標準。
結論
穩定幣跨境清算除了是一項金融技術革新，更是重塑全球支付格局、提升香港國際金融中心競爭力的關鍵戰役。面對 Visa 等國際巨頭迅速佈局，香港已經沒有太多猶豫時間。我們擁有技術、人才和初步監管框架，現在最需要是將這一切轉化為市場動力的決心與行動。
我們必須認識到，金融創新競爭法則是「贏家通吃」。一步落後，就可能步步落後。香港應立即行動，充分利用監管沙盒這一政策工具，為穩定幣跨境清算全面落實鋪平道路。唯有如此，香港才能在這場數碼金融浪潮中，不只是「參與者」，更是引領潮流的「標準制定者」，真正鞏固並提升其作為頂級國際金融中心地位。
時間已經不多。每一天延遲，都可能意味著失去一個潛在合作夥伴、一個市場機會或一個人才。香港決策者應認識到，這不是一個可以無限期推遲的項目，而是一場關乎香港未來的戰略競爭。我們呼籲 HKMA、香港政府及整個金融業界，以最高緊迫感和決心，立即啟動上述行動，確保香港能夠領導這場全球數碼金融革命，為香港商戶、消費者和整個經濟帶來實質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