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區塊鏈科技

加密貨幣區塊鏈科技專題特寫

Web3 救港?香港 Web3 產業的進路和應用案例

DALL·E 2023-11-03 02.01.20 – Photo illustration representing the evolution of Hong Kong’s Web3 industry. The Hong Kong skyline blends seamlessly with futuristic digital elements,
(Photo generated by DALLE3 via ChatGPT)

來到 2023 年底,香港股市、樓市、零售都全面告急,香港此刻最需要的向前行的希望和進路。 印象中,特區政府曾有一個「北創科、南金融」的構思,其中北創科似乎是較長遠投資,就算有回報,亦要耐心靜候,至於「南金融」,若單純以股市和 IPO 集資額來計,目前也是乏善可陳。

但科技可以連結、革新現有行業,例如科技加金融,就是「似乎有希望」的 FinTech 產業,至於近年不時提及的 Web3,其實遠不止於加密貨幣一種應用,只要拉濶視野,從產業的角度出發,也可以定義為「區塊鏈科技 + 已發展成熟行業」的轉型和革新。 

如果視整體創科產業為最長遠的投資,那麼屬於「子分類」的 Web3 產業,又會不會是一條比較適合香港的中期轉型進路呢?畢竟過去作為國際都會,香港有不少行業已發展和成熟,就差在能否從中提煉出「新價值」。

監管應鬆緊適宜

但我知道,在 FTX 和 JPEX 等加密貨幣交易所的陰霾未完全消退,討論「Web3 救港」絕非易事。

其實 FTX 是純粹監守自盗,當然是由於『對家』 CZ (Binance 創辦人趙長鵬)Twitter 爆料,令公眾知悉 FTX 本身資不抵債,掀起調查繼而發現 FTX 監守自盗。

再來近期 JPEX,區塊鏈科研 Jase Leung 表示:「圈內一直都知道 JPEX 問題大,其實到佢出事反而係『無諗過唔會發生』,我自己睇法係件事越早爆越好,唔好等個問題再發大。」

跟唔少「圈中人」睇法一致,Jase 認為 JPEX 事件應歸納於「正面」,因為可以警剔用戶小心之餘、未來又可以起阻嚇作用。如果香港有心發展 Web3 產業,政府能夠確立鮮明的監管者角色,為公眾和潛在參與者帶來信心,的確也非常重要。

但他也帶出,新興產業如果管得太嚴,卻有機會適得其反:「如果(監管)一個全新的產業、產品,例如 Centralized Exchange,要俾佢有一個合理的商業模式去賺錢,令佢有條件去回饋顧客,咁佢至可以同世界其他對手競爭。」

Jase 舉例同屬「新嘢」虛擬銀行:「假如存戶放 100 蚊入去,係 100 蚊完全唔郁得(銀行方面),咁虛擬銀行就冇所謂嘅商業模式,亦即唔會有盈利,最後又點樣持續改善佢嘅服務,甚至投資資源去回饋返本地 fintech 社群呢?」

Web2 轉型 Web3?

要從傳統行業謀求創新和變革,先不談是否應用 Web3 區塊鏈技術,就算僅作基本的「數碼化轉型」,要一些傳統行業踏進 Web2 門檻都不容易。

我們需認清一個現實,革新傳統絕不比起「由零開始」容易,這要求企業家和 Web3 創業者,可以在傳統行業的「間隙」中找到突破點。

但過去十幾年,香港的確出現許多成績不錯的 Web2 初創,例如 CASETiFY、9GAG、GOGOX(GoGoVan)、Lalamove、Klook、GoodNotes。這批 Web2 創辦人,早期在幾乎沒有(或很少)官方支持情況下,在國際舞台取得了巨大成功。

這批 Web2 初創在本地更成為了「少林寺」,培養出一大批人才,這些公司的早期員工、主管,最後不少都創業成為創辦人,成為薪火相傳的「Startup 二代」甚至「Startup 三代」。值得留意,其中 9GAG 和 CASETifY 早就涉足了 Web3,分別推出了 Memeland 和認證 NFT 手機套。

其他香港 Web2 社群中人,是否也可以借鑒這些案例,形成一個「邁向 Web3」的社群?特別是整體創科產業雖大,對於 Web2 人來說,要他們轉向微電子、機械人科技或生物醫藥等距離較遠的領域,Web3 似乎是個頗自然的增值和轉型,當然前提是除非自行創業,否則要有足夠的職位和機會。

9GAG 最近宣布 MEME 社群預售共籌集約 8737 枚 ETH(約 1,569 萬美元),當晚幣安就宣布推出 Launchpool 新專案 MEME 並於 11 月 3 日正式上線代幣

Web3 未有 iPhone moment

講到底,加密貨幣只是 Web3 其中一種應用,是非常重要沒錯,但不代表全部。正如金融領域也不僅限於交易炒賣,還可以是保險理財、樓按房貸、財富管理甚至遺產規劃等不同服務及產品。

換言之,Web3 應用範圍,應該也不僅限於金融領域,香港過去一直是國際都會,有不少已發展、已成熟的行業例如服務業、貿易、物流、房地產、旅遊、娛樂、專業及工商業支援服務可作升級和轉型,理論上應該也有 Web3 創業者能夠發揮的空間。

既然香港物流業的「土壤」培育了 GoGoX 和 Lalamove,消費零售出現了 CASETiFY,流行文化滋養了 9GAG,假以時日,香港未來會否出現另一批成功的 Web3 初創,甚至是獨角獸?

然而,Web3 跟 Web2 最大的分別,是 Web2 早已找到了自己的「iPhone moment」,亦即隨住 iPhone、iPad 和其他智能手機的絕對普及,再加上社交媒體進入幾乎每個地球人的日常生活,像 GoGoX、CASETiFY、Klook 等成功初創,都是透過 App Store、Fb、IG 等巨大平台而堀起。

反觀 Web3 領域,目前仍未有一個面向消費市場真正普及的應用例子,NFT 因為過份炒賣,很多項目已經宣告爆煲或清零。根據估計全球擁有加密幣錢包地址的人數,2022 年僅約 8500 萬左右,相比之下不計其他智能手機,全球單計 iPhone 已經接近 15 億用戶。於是幣圈有很多人都「寄望」 Elon Musk 可以在超過 3 億用戶的 X 平台推出錢包,以助長 Web3 發展。

區塊鏈科研創辦人 Jase Leung(右三)認為政府監管有助 Web3 落地普及,但若監管過嚴則有機會適得其反,因為新興產業需要有空間尋找商業模式

案例:溯源和資產配置

Web3 不論是加密貨幣,抑或是區塊鏈技術,一來有技術門檻,二來涉及資金流,現階段似乎更適用於面向企業市場。

「以我所知唔少公司開始流行用 USDT 去找數,香港如果好方便買到 USDT,其實都間接幫助到各行各業,因為大家如果用 TT 轉過錢就知道,TT 可能要等兩天,那邊廂至收到錢,收到錢人家至發貨。」Jase 表示。

他又留意到近期企業市場比較關注的區塊鏈技術,其中一是追蹤和溯源,例如應用在 IP 註冊、藝術品註冊、食品食材註冊等方面,用於確認產品的真正來源。「例如我們在澳洲有一個項目,需要證明海鮮不是從日本進口,而是從澳洲進口,以這種類型的追蹤和溯源其實很常見,不管是使用 RFID 還是其他追蹤設備。」

「此外,由於香港有資產管理相關的牌照,加上專業投資者本來就對加密金融產品很有興趣,所以不少持牌的機構,實際上也開展了 Web3 方面的業務,例如一些托管機構,希望能夠將一些傳統資產『代幣化』,也有一些個案是研究夫妻離婚後,加密貨幣資產的配置安排⋯⋯」

聽起來,感覺 Web3 作為金融服務的「升級」,目前似乎相對較可行,難怪有立法會議員一直推動政府發行「港元穩定幣」 — 有了港元穩定幣和官方錢包,屆時政府如常派「消費劵」,本地就將立即多了幾百萬個錢包地址?

香港人生活會變得更好嗎?

今天就討論「Web3 救港」,似乎言之尚早,但我覺得作為科技媒體在這方面有責任,至少多去接觸和了解,甚至嘗試去學習 Web3,試開試用錢包,發掘一些實際落地的應用和產品。而不是牛市時盲目追捧幣價和熱潮,然後出現一次 JPEX 這樣的新聞,就以後都用有色眼鏡來看待整個產業。與此同時,如果政府以公帑推動 Web3,我們應該關心的是,假如有日香港的 Web3 產業真的落地和普及了,香港人的生活會變得更好嗎?

撰文:尹思哲

read more
區塊鏈科技科技專欄

《施政報告》著墨區塊鏈應用 外國經驗可借鑒

blocks_Policy

特首李家超公佈新一份《施政報告》,提及加快本港的「數字政府」建設,包括應用區塊鏈和人工智能技術於公共服務。在全球推動智慧城市發展的當下, 港府加快相應發展步伐,當然值得支持,而外國一些政府在區塊鏈技術的應用經驗也值得借鑒。

《施政報告》提及:

「政府今年內發布促進數據流通及保障數據安全的管理辦法,以數據驅動發展。明年起推出數字政府及智慧城市「百項方案」,包括利用區塊鏈技術發出及驗證多種電子牌照和證書;利用人工智能提升公眾貨物裝卸區的保安;在新建政府停車場和短期租約停車場提供自動泊車系統;所有政府收費服務於一年內全面落實電子支付選項;開發智慧搜救手機應用程式;以及在 1823 查詢服務中擴展人工智能聊天機械人服務等。」

區塊鏈(blockchain)是一種去中心化技術、具有不可篡改、加密及可追溯的特性,可謂一種進階版的資料庫機制。有別於傳統中心化系統, 區塊鏈的數據是儲存在分散式的節點中(Node),各節點負責儲存資料區塊,區塊之間以網狀的方式相互連結,形成區塊鏈。

區塊鏈上的資料在時間順序上具有一致性,在無網路共識的情況下,單一個體是不能刪除或修改此鏈,使區塊鏈技術具有不可篡改及可追溯的特性。

外國已有不少將區塊鏈技術應用於公共服務的經驗,當中,愛沙尼亞政府可謂先驅之一, 積極應用區塊鏈在電子稅務、電子投票、健康紀錄等公共服務。

杜拜政府更是大刀闊斧地發展區塊鏈政府,早於 2017 年,杜拜地政總署已推出一個基於區塊鏈的地政數據庫,記錄所有的房產交易,並連結到杜拜電力暨水力局、電訊系統、以及相關帳單系統。

杜拜當局更推出一套政府專用的區塊鏈支付系統「DubaiPay」,以改善部門之間的交易效率。昔日,杜拜財政部以人手處理各政府部門的款項結算,平均要 45 個工作天始可完成交易;現在,DubaiPay 只需幾秒鐘便可自動完成對帳與結算交易。

回到香港,筆者樂見《施政報告》中提出的「利用區塊鏈技術發出及驗證多種電子牌照和證書」,相信這措施無論在文件防偽和可查閱性都是一大進步, 應用場景相當廣泛。

例如數碼身份驗証,當局可以研究,使用區塊鏈來創建數碼身份系統,市民可以透過區塊鏈,安全地管理和驗證其身份。在證書和牌照的發放上,區塊鏈技術可以如實記錄文件的發放時間,發放機構等資料,並以電子簽署保證其真實性。應用場景如駕駛執照和商業登記等,申請人並可在鏈上查閱所有紀錄。更多的文件例如學歷資料等, 也可透過區塊鏈,連結學術機構, 提供鏈上查閱等服務。

港府近期積極推動 Web3.0 的相關發展,這值得肯定,例如早前就成立了 Web3.0 發展專責小組。期待港府於末來繼續與業界緊密溝通,讓香港的創科成果繼續在國際舞台上大放異彩。

梁永熹

區塊鏈科研創辦人及行政總裁

read more
區塊鏈科技科技專欄

元宇宙遇上電影業 實現 Marvel 的多元宇宙?

multiverse3

元宇宙這個名詞現已不陌生,但對於多個行業而言,其實際應用仍普遍處於探索期, 元宇宙的無限可能仍有待更多的嘗試。

要說元宇宙這概念,長久以來早已經常於多部電影中被提及。早於 1999 年上映的《廿二世紀殺人網絡》,就向觀眾展示了一個元宇宙世界。這電影大收旺場, 而在當年,莫說 Web3, Web2 也頂多只能說是處於試驗階段。

近年的 Marvel 電影,更是多次提及元宇宙、多元宇宙等概念,記得去年的《Doctor Strange 2》就以多元宇宙為題材, 講述 Doctor Strange 在多個平行時空裡有完全不一樣的經歷。

返回現實,今天的元宇宙科技並不是要建立虛幻的世界,反之是要讓虛擬與現實結合,創造更多可能。

電影業建立元宇宙空間,影迷從此不再只限於屏幕前觀影,而是跳入電影裡,與角色、場景真實互動!

通過 VR/AR 技術,影迷可以置身其中,與劇情、場景、角色等進行互動,甚至可改變故事發展方向,令觀眾不再只是被動地觀看故事。

例如製片商可以在元宇宙場景中進行一些設定,只要觸及某些裝置,便會觸發一些隱藏劇情,甚至改變故事發展,仿如 Doctor Strange 裡面的多個平行時空 !這樣的多元體驗可使觀眾更融入電影世界,提升其參與程度和情感共鳴。

有別於單純線上遊戲,元宇宙更是一個基於現實互動以上的擴展空間!

在元宇宙裡,參與者可以舉辦會議,可以辦公,辦理線上服務。韓國首爾市政府就已經設立了元宇宙城市,市民可以在裡面辦理公共服務。

在電影業,製片商可以在元宇宙舉辦不同的活動,包括首映禮、導演或影星與觀眾交流會、各種工作坊等。觀眾可以通過 VR 參與活動、進行互動、溝通,如同親臨。

參加者無分地域,時區,只要安坐家中,便可參與到各種活動中,場地的可容納人數也是自由定制,不受物理局限。

更多的商業元素也可應用於其中,包括線上商店、積分獎賞等。觀眾由屏幕觀映,進而體驗元宇宙互動設施,並參與元宇宙交流會、工作坊,還可以在元宇宙購買實體產品,而這些全部都可以賺取積分獎賞,成為忠誠客戶,延伸參與製片商日後的更多體驗活動,整個客戶體驗旅程全面延伸。

互聯網的發展由 Web1.0 至 Web2.0 已經為我們的生活帶來許多顛覆性的改變,相信在 Web3.0 時代,我們的生活將會有更革命性的改變。

筆者與公司團隊也在研究元宇宙於更多層面上的應用,包括商業及生活層面,與大家一起期盼著元宇宙科技為我們帶來更便利、更美好的生活!

梁永熹

區塊鏈科研創辦人及行政總裁

read more
區塊鏈科技科技專欄

永久保存人類歷史文化,永遠有多遠?

IMG_7913
Image Generated with PicCraft App

試想像,一群狂蜂浪蝶向你展開熱烈追求,你讓他們想辦法表達其永恆的愛意,於是 Alex 把「I love you」刻在石頭上,Bob 把「我愛你」寫在區塊鏈,Carlos 則說「永遠」只是騙人的把戲,沒可能做到,你會選誰?

Alex 的石頭

2015 年,劉慈欣憑《三體》英譯本獲科幻小說的最高榮譽「雨果獎」,其第三部曲有這樣的一幕(劇透出沒注意):眼見人類行將滅絕,聯邦政府成立地球文明博物館,保存人類的文化遺產和訊息,目標十億年後宇宙間的文明路經此地,至少能知道人類這個物種曾經存在。

全球多個科學家參與研究,發現特殊訂製的光碟能保存訊息十萬年,特殊紙張和油墨的印刷品反而好一點,能保存二十萬年,但依然跟目標相距非常遠。後來,研究終於找到一個能保存訊息一億年的方法,科學家幾乎不好意思說出口,就是把字刻在石頭上。於是,存有《星夜》、《蒙羅麗莎》等名作,牆上刻有人類歷史文化的地球文明博物館就在冥王星的地底成立。最後,冥王星躲不過外星攻擊,博物館遭到毀滅,倒是僥倖在外太空存活下來的少數人類同樣利用石刻,成功傳達訊息予近二千萬年後到達現場的主角。

當然,《三體》再精彩都只是小說而並非嚴謹科學;儘管如此,我相信在眾多儲存媒介中,石頭的確最為持久。從某種意義上,近代人類也透過類似的方法接收到來自一億多年前的訊息:恐龍的化石。

把訊息刻在石頭流傳千古看似落伍又不切實際(刻在鑽石另當別論),事實上卻隱含大智慧,「low tech 撈嘢」。

古代的「區塊鏈節點」:羅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CC-BY-SA 4.0 Hans Hillewaert

Bob 的區塊鏈

不過,石頭要怎麼保存,才不會像《鐵達尼號》的海洋之心,被扔到海裡再也找不回來?為免丟失而製作備份,額外的石頭還算不算同一份愛意?若有其他人找來相似的石頭,刻上相同的字樣,要怎麼分辨?真偽由誰說了算?一連串問號,正是區塊鏈試圖解決的難題。

有趣的是,我曾多次以石頭為比喻,向沒有技術背景的受眾解釋區塊鏈的特性。假設原始人的部落有一面大石牆,每個人都看到,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在上面寫字句,一旦寫上永不磨滅,因此其他人沒法刪除已有的紀錄,只能刻上更多的訊息接龍,所有訊息一直流傳下去;這就是原始人的「區塊鏈」。

引喻失義,區塊鏈這塊「數碼大石」當然不可能在所有層面跟物理石頭一模一樣,除了不可竄改,區塊鏈最常被提及的特性是一般石頭不可能具備的去中心化。事實上,「不可竄改」和「去中心化」這兩大特性必須相提並論才有意義,「不可竄改」指的並非是內容上了鎖無法修改,正好相反,任何人不但可以自由讀取數據,也可以複製並修改;問題是一旦未經社群共識而私下刪改數據,會與分散地由多個節點儲存的數據不吻合,繼而被群眾發現。

去中心化和不可竄改唇齒相依,前者帶來後者,後者讓前者變得有共識、有意義,任何群體都可以去中心化,但如果連共識都被「去中心化」,那不過一盤散沙,並無意義。

Carlos 的永遠

區塊鏈相當脆弱,只要全球斷電就沒法讀取,刻在石頭可望延續一億年,但一旦地球毀滅也將付諸一炬,即使是刻在冥王星,同樣會有消失的一天。Carlos 說對了。

犬儒主義者都很清楚一點,徒勞無功論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不敗,卻不代表勝,甚至不代表活得有意義。不可能達到永遠所以不去嘗試,這個說法不但不解溫柔、毫不浪漫,最大問題是忽略了人與人之間交往的語境。

情侶說的永恆,意義得放回一段關係去理解,去感受,去付出,這並非數學,一下子拉到絕對的度量衡去討論,唯一的效果是顯得貌似見多識廣。這種人,問他今天幾度,他會說三百多度,相對的是絕對零度;問他吃午飯了沒有,他總說吃過了,相對的是出生以來。

再說,即便是數學,物理世界中沒法達到的概念往往非常有用,比如虛數單位 i,即√-1,就是不存在於物理世界但有助解決很多難題的數學概念。無限,♾️,跟永遠就更加可比。假設無限是 x,任你說出一個數字 y,x 都會比 y 大;問題來了,如果我說 x+1 呢?無論你說的數字有多大,我總能找到一個更大的數字,可見無限也是不存在的。永遠也一樣,無論說的是一百年、一萬年還是宇宙大爆炸之初至今的一百多億年,總能找到一個更長的時間,因此永遠也是不存在的,尤其是相對於小小的地球、渺小的人類而言。

然而,「永遠」這個概念卻確實存在。作為一個概念,「永遠」可以用於表達想像中的遙遠未來,促進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更可以用作「永遠」都在追求的目標。比如,永久保存人類藝術、文化與歷史。

丟失、竄改與磨損

現在,讓我們試著想像,假設有一位記者拍下了 1989 年柏林圍牆倒下的照片和寫下了詳盡報導,並把兩者都數碼化發表,我們要如何確保 2089、2189 年甚至更遠的後世讀到這筆資料。

讓資料流傳後世,要面對丟失、竄改及磨損三種挑戰。丟失可再分自然流失和歷史清洗,前者大概不會發生在柏林圍牆倒下這種國際大事,但每天的事件和資料恆河沙數,就說你居住的小村莊被滅好了,殘酷的是即使那對你來說是一切,也不見得就會引起國際關注。在注意力極度稀缺的分眾年代,每個個體都需要抱有「自己歷史自己救」的覺悟。

雖然現在看來柏林圍牆的歷史保存得很好,但沒人說得準再一百年後的德國由誰執政,如果這段歷史令屆時的政權難堪,銷毀歷史文獻和屏蔽民間報導屢見不鮮,不論是獨裁政權還是民主政體。

如果你認為歷史清洗是邪惡的極致,那麼你還是天真了;相對於刪,更具破壞性的是改。紀錄被刪除,至少你知道自己不知道;但當紀錄被竄改,受眾將連自己不知道都懵然不知,被誤導了還以為自己清楚實況。

過往,篡改歷史是獨裁政權的「專利」,來到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媒體的年代,發佈假訊息成為大眾的武器甚至玩具,而且隨著 AI 普及,門檻愈來愈低。現在生成式 AI 才剛起步,ChatGPT 已經出口成文,Midjourney 製作的圖片連專業評審都能騙過,贏取藝術獎項,「有圖有真相」的年代一去不復返,2089 年的後世讀到柏林圍牆倒下的報導,憑甚麼肯定照片確實於 1989 年拍攝,而不是後來憑空生成的,或者基於事實篡改 1% 的史料?

相對於丟失與竄改,電子檔案的「磨損」很容易被忽略。以「Universal Access to All Knowledge」(普及所有知識)為使命的「互聯網檔案館」(Internet Archive),其創辦人 Brewster Kahle 去年發表題為〈Digital Books wear out faster than Physical Books〉[1] 的文章,提出有趣的觀點:百年前的書現在仍能閱讀並不稀奇,但十年前的電子書卻往往已經沒法閱讀。

紙本書的潛在磨損不用多解釋,Kahle 舉出多種原因使電子書不能再被閱讀,除了數據儲存媒介的物理損耗,還有諸如硬體的更新、格式的改朝換代等。比如說,如果前人留下一片 5-¼ 寸軟碟的資料,就算數據還在,今時今日要閱讀也不是一件易事;何況那之前還有 8 寸磁碟、磁帶、打孔卡,之後還有 3.5 寸軟碟、硬盤、CD、MD、Zip Drive、固態硬盤、SD 卡、U 盤、Blu-ray 等等,短短三十年,儲存媒介已經出現多番革新,在 2089、2189 年讀取 1989 年的檔案,顯然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文件格式亦不遑多讓,Kahle 文中只列出書籍常用的 djvu、daisy、epub1、epub2、epub3、pdf-a 等,還沒有提到聲音、圖片、影片、壓縮檔在過去幾十年的變化。假設你成功找到帶 5-¼ 寸磁盤的個人電腦去讀取前人留下的數據好了,假如裡面存了一個 arj 壓縮檔,你還要有本事找到解壓的軟體。讀取昔日數位資料需要過的五關斬的六將,就是電子書的「wear out」。

Brewster Kahle 與「互聯網檔案館」伺服器(攝影:Rudy Rucker,照片來源:The Long Now Foundation)

與遺忘鬥爭的必要條件

分散式出版正是在這個脈絡下誕生,嘗試應對保存人類歷史文化的阻力。

相對於尋找一種永久保存資料的媒介,分散式出版乾脆反過來,前設任何儲存媒介和節點都有可能因為天災、人禍、政治、經濟等各種因素被破壞,因此不依賴任何單一組織中心化儲存,而讓出版物分散由不同的單位與個人儲存在世界各地。

分散式出版強調的不是單點的強度,而是總體的韌性,追求在沒有中心的前提下「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同時透過數學去取得共識,確保資料完整、一致及可延續。透過分散式出版,任何人都能夠發表作品,一經發表後所有人都能讀取,但沒有人可以刪除或竄改,因此,資料得以原汁原味地永久保存。

技術上,分散式出版利用區塊鏈及分散式存儲系統,分別儲存元資料(metadata)和內容主體。區塊鏈讓人只要付出相應的成本,就能借助整個區塊鏈網絡永久儲存資料,但由於儲存成本很高,只適宜用作儲存元資料,至於圖片等內容需要另行使用分散式存儲系統,其中最通行的為 IPFS(Interplanetary File System),這個系統讓網絡上任何人都能參與備份,並以數學確保資料完整而且一致。

為綁定元資料跟內容主體,相當於內容指紋的雜湊值(hash)會存於區塊鏈作為其中一項元資料;當日後遇上內容更新或者格式維護,元資料也會更新以記錄新檔案的雜湊值,以標註檔案為原檔案的新版本,達到溯源的效果。

說回柏林圍牆的例子,傳統出版方式依賴中心化機構記錄,即使你願意協力長久儲存照片和報導,也不一定能找到源頭;即使找到源頭也保存好,需要資料的人也不知道往哪裡找儲存了資料的你;最後,就算有幸能找到你,也難以證明報導就是當年的「真跡」。一連串協作的難題,正是分散式出版的核心關注。

不過,分散式出版畢竟剛起步,實作上有很多瑕疵。最為人詬病的是使用困難,不過隨著研發和設計,操作介面正逐步獲改善。其次,IPFS 雖然提供了協作儲存的基礎,但如果全世界都沒有一個人儲存某檔案,它始終還是會丟失,它滿足了群體記憶的必要條件,讓記憶得以跟遺忘鬥爭,但當整個社會都不在乎,事情終將被遺忘。

最後也是最難解決的是用戶使用習慣。分散式出版所使用的區塊鏈及 IPFS 等技術,就像跨國界的「人類文明博物館」,即是技術真的能避免人類文化歷史被刪除或被竄改,但正如沒有人會天天逛博物館,一般人日常都是透過 TikTok、Twitter、Facebook、YouTube 等最為簡便的方式接收資訊,而這些方式即使不是由體制主導,至少必須接受體制的約束和審查。要是 2089 年的德意志政權不願讓人民讀到 1989 年柏林圍牆的報導,定能輕鬆地把相關資訊從主流平台下架;更甚者,捏造有利於政權的論述,透過只著重傳播率的演算法大量散佈。

分散式出版的目標是永久保存人類歷史文化,但無論技術發展得多成熟,都只是必要而非充分的條件;記憶要與遺忘鬥爭,還必須仰賴人民的科技新知、媒體素養和公民意識。

高重建

*原文發表於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