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週三,是 Aaron Swartz 的十週年忌辰。2013 年 1 月 11 日,Aaron 在其寓所輕生,終年僅 26 歲。
有理想有魄力的天才
相對於 Steve Jobs、Mark Zuckerberg 等名人,Aaron 算是名不經傳,台港媒體更幾乎不曾介紹過他的事蹟,甚麼富豪榜更絕不可能看到他的名字,然而在支持自由、開放、創造的黑客(不是駭客)心目中,他的貢獻與地位恐怕遠超各大互聯網企業的創辦人,哪怕是 Apple 和 Google。
那並不代表 Aaron 的創業成就乏善可陳。事實上,他創辦了 Infogami,後來與 Reddit 合併後退出(Reddit 相當於香港高登、台灣 PTT,當然規模要大非常多),年紀輕輕就完成了矽谷式成功創業家的週期。Aaron 其後成為 Internet Archive Opening Library 計劃的主要工程人員,而 Infogami 的軟件也用來支持這計畫。此外,他共同制定了初始的 RSS 標準和技術人廣泛使用的 Markdown 語言。與其說 Aaron 不擅長賺錢,不如說他志不在此,只一心追求以軟件、倡議及寫作抗爭,建設開放的互聯網。
開放的互聯網,體現在幾個層面:開放的代碼、開放的協議(protocol)與開放的資訊,Aaron 三者都有涉獵。比如說,在開放源碼方面,Aaron 聯合開發了 web.py Python web app 框架、Tor2web、DeadDrop 等自由軟件。假如 Aaron 尚在人世,今天很可能會是區塊鏈的中堅份子。
Aaron 參與設計的 RSS,在互聯網初期是極為重要的協議,既讓用戶追蹤各種網站的更新,也反過來讓網站向關注者發布資訊。很可惜,劣幣驅逐良幣,封閉打敗開放,隨著 Facebook 冒起與最大 RSS 閱讀器 Google Reader 關閉,RSS 日漸被邊沿化,使用者越來越少。號稱「Don’t be evil」的 Google 終止 Reader 服務,可說是歷來最糟糕的決定,不但理念上辜負了開放標準,商業上也成就了 Facebook,種下禍根。
至於開放資訊,Aaron 在至今 20 週年的 Creative Commons(創用 CC、共享創意)成立初期,協助設計相關技術框架。而 RSS 作為開放標準,除了促進訊息發布與統整,也用於標示網頁比如相應授權等元資料;透過 RSS,互聯網用戶除了能掌握自己的訊息源,還能篩選出開放內容,再按照授權的細節進一步混合使用。
All censorship should be deplored.
Aaron Swartz
惠普知識路上最痛一章
2008 年,Aaron 從 PACER(Public Access to Court Electronic Records)下載二百多萬份法律文件並公開,挑戰 PACER 對公共文件收取每頁 8 美分的不合理做法。事件引來 FBI 注意,調查後決定不作檢控。
然而,對開放資訊的持續堅持,最終把 Aaron 逼上絕路。
2011 年 1 月 6 日,隸屬 MIT 麻省理工的警察和美國特工逮捕 Aaron,指控他於較早前闖入一個配線間,並使用 MIT 的網絡大量下載學術期刊網站 JSTOR 的論文,其後聯邦檢控官控告 Aaron「不誠實使用電腦」等多項罪名,Aaron 面臨一百萬美元罰款及 35 年監禁。控辯雙方經歷年多談判,Aaron 始終拒絕以罪犯之名接受半年刑期,最後走上輕生之路。
Aaron 深信惠普知識,抗爭行動有違法律這點並無懸念,但檢控官高度維護體制既得利益,漠視違法達義背後的動機和精神,扭盡六壬妖魔化有理想有天份的年輕人,堅持扣上重罪犯之名,不使其受重判誓不罷休,此等司法人員自以為正義凜然,實際上助紂為虐,對不起法律,也對不起社會。
Aaron 死後聯邦政府撤銷控罪,他的行動得到輿論認可,獲 Internet Society 追封進 Internet Hall of Fame 之餘,社會亦於每年的 Aaron Swartz Day 紀念,然而 Aaron 的未竟之志繼續被束之高閣,互聯網並沒有變得開放。
過去十多年,中國單向鎖網,美國反過來限制中國互聯網企業,微信、Facebook 等巨無霸平台把大部分「互聯網」用戶困在幾個網站,iPhone 把更廣泛的人口困在由單一公司把關的 App Store,種種現象,都顯示互聯網比十年前更加封閉。
積非成是的論文機制
除了以上大趨勢,最近還發生了一起跟十年前 JSTOR 論文下載行動息息相關得事件。
去年 11 月 3 日,全球最大的影子圖書館 Z-Library 網站被美國政府封鎖。雖然過往體制已經多番嘗試整頓 Z-Library,但這次美國政府一次過封鎖 140 多個域名和對應的鏡像網站,並且拘捕兩名俄羅斯籍經營者,公眾視這一天視為 Z-Library 的末日。事件清楚說明封閉生態中以保護知識產權為旗號的傳統企業,依然主導全球知識流動。
不過,所謂末日只是對「正常人」而言,封殺大量域名只是意味著不能用大眾最習慣最熟悉的方法,即以 Safari、Chrome 等瀏覽器,輸入 (https://) z-lib.org 等網址瀏覽 Z-Library。堅決突破圍牆的人總能找到方法,比如以 Tor 瀏覽器連上 bookszlib….onion(把完整地址貼出來可能會導致我的週報被服務供應商屏蔽)。
暗網的 Z-Library 使用起來固然不及「正常」的網站方便,但也不見得是硬核技術人才能搞懂的火箭工程,就如大陸網民能否用 Google 一般,官方答案當然是不能,但有心人總能學會「科學上網」。常被問及如果有天政府「禁止」密碼貨幣,會不會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資產,我認為邏輯也是一樣,互聯網和區塊鏈的本質是開放,能否用到特定服務事在人為,唯有當群眾都自願當順民去配合封鎖,「鎖網」才有可能發生。
有著過千萬藏書的 Z-Library,是很多愛書之人的至愛。你或者會說,既然愛書就應該買正版而不是下載盜版吧。這是對的,卻也並不全面。比如我自己就既會買正版紙本書,也會在 Z-Library 下載同一本書用以保存、查閱和搜索內容。況且 Z-Library 也有大量已進入公眾領域,以及已經絕版,沒法購買正版的書籍。善用 Z-Library 獲取和保育知識,與回饋創作者和出版社之間並不必然矛盾,關鍵還是使用者本身。
除了愛書之人,因著其八千多萬的論文和文章收藏,Z-Library 的使用者也有很多研究生。當年 Aaron Swartz 下載大量 JSTOR 上的論文,正是由於不滿知識被困,除了少數在資源豐富的學府就讀的學生,地球上大部分人口接觸不到這些論文,就算知道也很可能買不起。更諷刺的是,把知識產權奉為天條美其名是保障作者,但大部分學者在這種封閉模式下卻毫無得著,只是無力反對學院中源遠流長的制度,無奈參與共業。
學術圈有個說法,Z-Library 上很多論文的上傳者不是甚麼盜賊,正是作者本人。對此我沒法求證,但認為這個表面荒謬的說法合理得很。除非是鎖在抽屜的日記,否則再佛系的作者如我,寫作都是為了讓人看。學術研究也一樣,除了在野雞大學購買博士學位的議員,沒有誰會希望自己埋首數年的論文只有可憐兮兮的幾百、甚至幾十人閱讀,更莫說不見得會因此獲得收入。
稍懂學術圈運作的都知道,論文的價值由引述衡量,越多人引述,價值越高,正如越多網頁超鏈的國歌,PageRank 越高,Google 搜索排名越靠前。問題來了,你的論文又不是相對論,被困在 JSTOR,又怎可能被發現被閱讀,獲得引述。理解這個邏輯,就能理解為甚麼把自己的論文上傳到 Z-Library 非但不是「倒自己米」,更是非常理性的做法。
越多引述的論文越有地位,越多人讀的書籍越是不朽,越是流動的資訊越有價值。資訊是活的,在資訊爆炸的年代,唯有流動的資訊才有價值。
高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