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yPal 於 2025 年 12 月 15 日正式向美國猶他州金融機構管理局及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提交申請，計劃成立名為 PayPal Bank 的工業貸款公司（Industrial Loan Company，簡稱 ILC），標誌着這家擁有超過 27 年歷史的支付平台正式進軍美國受監管銀行體系。
PayPal 行政總監 Alex Chriss 表示，成立銀行可讓公司更有效率地為中小企業提供融資服務，同時減少依賴第三方銀行。若申請獲批，PayPal Bank 將為客戶存款提供 FDIC 保險保障，並計劃推出計息儲蓄賬戶。這項申請正值特朗普政府對金融科技及加密貨幣公司進入銀行業採取更開放態度，反映美國金融監管環境正經歷重大轉變。
什麼是工業貸款公司？為何 PayPal 選擇這條路徑
工業貸款公司是一種由州政府特許、可接受存款及發放貸款的存款機構，歷史可追溯至 1910 年。ILC 與傳統商業銀行的主要分別在於，非銀行商業公司可以持有 ILC 而毋須成為銀行控股公司，意味着 PayPal 可在保留其支付業務的同時經營銀行業務，免受聯邦儲備局對銀行控股公司的全面監管。
猶他州是美國 ILC 牌照的主要發放地，目前該州擁有 15 家 ILC，佔全美 ILC 總數約 6 成，資產規模達 1,430 億美元（約 11,154 億港元），佔全行業資產總額 94%。Block（前稱 Square）於 2020 年成為首家獲得 FDIC 批准成立 ILC 的金融科技公司，其 Square Financial Services 於 2021 年正式營運，為中小商戶提供商業貸款及儲蓄產品。
PayPal 選擇 ILC 路徑有多重考量：公司自 2013 年推出 PayPal Working Capital 以來，已透過合作銀行 WebBank 向全球超過 42 萬個商業賬戶發放逾 300 億美元（約 2,340 億港元）貸款及營運資金。然而依賴第三方銀行的模式限制了 PayPal 的營運效率及成本控制能力。成立自家銀行後，PayPal 可直接發放貸款、持有客戶存款，並獲得更穩定及低成本的資金來源。
監管環境轉變：特朗普政府為金融創新開綠燈
自特朗普於 2025 年 1 月重返白宮以來，聯邦銀行監管機構對金融科技及加密貨幣公司申請銀行牌照的態度明顯軟化。貨幣監理署（OCC）署長 Jonathan Gould 公開表示支持新進入者加入聯邦銀行體系，認為這對消費者、銀行業及經濟均有利。
OCC 於 2025 年 12 月 12 日批准 5 家加密貨幣公司的國家信託銀行牌照申請，獲批公司包括 Circle、Ripple、Paxos、BitGo 及 Fidelity Digital Assets。OCC 署長 Jonathan Gould 指出，從 2011 年至 2024 年，OCC 平均每年收到少於 4 宗銀行牌照申請，但 2025 年單年已收到 14 宗申請，顯示業界對聯邦銀行監管的興趣大增。
另一個具代表性的案例是 Erebor Bank，這家由科技億萬富豪 Palmer Luckey 及 Joe Lonsdale 創立、獲 Peter Thiel 旗下創投基金支援的銀行，於 2025 年 6 月提交申請後僅 4 個月便獲得 OCC 有條件批准，審批速度遠快於傳統銀行牌照申請通常需要的 1 年或以上時間。Erebor Bank 將專注服務加密貨幣、人工智能及國防科技領域的企業。
除金融科技公司外，傳統企業集團亦積極申請銀行牌照。日本 Nissan 汽車的融資部門 Nissan Motor Acceptance Corp. 已於 2025 年中向 FDIC 及猶他州監管機構提交 ILC 申請，Sony 集團亦已申請成為銀行。巴西數碼銀行 Nubank 及加密貨幣交易所 Coinbase 同樣在 2025 年提交銀行牌照申請。
這波申請潮反映特朗普政府的監管取向與拜登政府時期截然不同，拜登執政期間，監管機構對金融科技公司的銀行申請持審慎態度，申請數量稀少且獲批機會渺茫。特朗普政府則透過多項行政命令及人事任命，明確表態支援金融創新及放寬對數碼資產行業的監管限制。
PayPal 的商業部署：從支付平台到綜合金融服務商
PayPal 於 1998 年由 Elon Musk、Peter Thiel 等知名科技企業家創立，最初作為網上支付工具，其後逐步擴展至商戶服務、流動支付、先買後付及商業融資等領域。公司目前在全球約 200 個市場營運，服務數以億計的消費者及商戶。
在商業融資方面，PayPal 於 2013 年推出 PayPal Working Capital，為使用其支付服務的商戶提供營運資金貸款。借款人以每日 PayPal 銷售額的固定百分比自動還款，而非傳統的定期還款模式。這種還款方式與商戶的現金流直接掛鈎，減輕中小企業的還款壓力。2017 年 PayPal 再推出 PayPal Business Loan，提供傳統的定期還款商業貸款，服務對象不限於 PayPal 商戶。
根據 PayPal 於 2025 年 3 月公布的數據，公司自 2013 年以來已發放超過 140 萬筆貸款，服務超過 42 萬個商業賬戶，總貸款額超過 300 億美元（約 2,340 億港元）。PayPal Working Capital 及 PayPal Business Loan 的客戶重複使用率均超過 9 成，淨推薦值（Net Promoter Score）分別達 76 及 85，顯示客戶滿意度甚高。
PayPal 目前的融資業務需依賴合作銀行 WebBank 發放貸款，這家總部位於猶他州鹽湖城的 ILC 自 1997 年成立以來已發放超過 1,380 億美元（約 10,764 億港元）消費及商業信貸。透過成立自家銀行，PayPal 可直接發放貸款、控制信貸風險及融資成本，並將原本支付予合作銀行的費用內部化。
PayPal 已委任 Mara McNeill 為 PayPal Bank 擬任行長，McNeill 擁有超過 25 年金融服務經驗，曾任 Toyota Financial Savings Bank 行長及行政總監，在銀行、商業貸款及私募股權領域有豐富經驗。值得留意的是，Square Financial Services 的行政總監 Lewis Goodwin 亦曾在 Toyota Financial Savings Bank 擔任高管，反映汽車融資銀行是 ILC 管理人才的重要來源。
金融科技銀行化帶來的機遇與挑戰
對中小企業而言，PayPal Bank 獲批後將可提供更具競爭力的融資產品。目前中小企業在傳統銀行申請貸款往往面對繁瑣的審批程序、嚴格的信貸要求及漫長的等待時間。PayPal 的中小企業融資產品強調簡化申請流程、毋須信貸審查，獲批後數分鐘內即可到賬。成立銀行後，PayPal 將可進一步降低資金成本，有望以更優惠的條款向商戶提供融資。PayPal 的中小企業融資高級副總裁及總經理 Michelle Gill 指出，超過 7 成半中小企業在嘗試維持或擴展業務時擔憂融資渠道不足，PayPal 的融資方案正針對這項市場痛點。
若申請獲批，PayPal Bank 計劃推出計息儲蓄賬戶，並尋求與卡網絡（如 Visa、Mastercard）建立直接會員關係，以支援支付處理及結算活動。這意味着 PayPal 將可提供更完整的金融服務生態，涵蓋支付、融資及存款業務。
對傳統銀行而言，金融科技公司進軍銀行業帶來競爭壓力。傳統銀行業界組織如 Independent Community Bankers of America（ICBA）長期反對金融科技公司透過 ILC 進入銀行業，認為這繞過了聯邦儲備局的監管，造成不公平競爭。ICBA 曾遊說國會暫停向 ILC 發放 FDIC 存款保險，但未能成功。
金融科技業界則認為 ILC 制度促進創新及競爭，隨着傳統銀行分行數目持續減少，許多社區失去銀行服務，數碼銀行可填補這些服務空白。Marketplace Lending Association 執行董事 Nat Hoopes 指出，在銀行選擇減少的情況下，限制消費者的銀行選擇無助美國經濟發展。
對於已在使用 PayPal 支付服務的商戶，PayPal Bank 獲批將帶來額外好處。商戶存放在 PayPal 的資金將可獲得 FDIC 保險保障，保障上限為每個賬戶 25 萬美元（約 195 萬港元）。目前存放在 PayPal 賬戶的資金並非銀行存款，不受 FDIC 保險保障。
金融科技與銀行界限持續模糊
PayPal 的銀行申請反映金融科技公司與傳統銀行之間的界限正日益模糊，監管環境的轉變是關鍵因素，特朗普政府明確表態支援金融創新，OCC 署長 Jonathan Gould 公開表示歡迎新進入者加入聯邦銀行體系。聯邦儲備局及 FDIC 亦已撤回或修訂部分限制銀行參與數碼資產業務的指引。這種監管態度的轉變大幅降低金融科技公司申請銀行牌照的門檻。
穩定幣（Stablecoin）的興起亦推動金融科技公司尋求銀行牌照，根據 CoinGecko 數據，穩定幣市值於 2025 年已突破 3,130 億美元（約 24,414 億港元），較年初增加逾 1,000 億美元（約 7,800 億港元）。美國國會於 2025 年通過 GENIUS Act，為穩定幣發行商建立聯邦監管框架，促使 Circle、Ripple、Paxos 等主要穩定幣發行商申請銀行牌照以符合新規要求。
從商業角度而言，金融科技公司尋求銀行牌照的核心動機是垂直整合，目前許多金融科技公司依賴合作銀行提供核心銀行服務，這種模式存在風險：合作銀行可能更改業務方向、提高收費，甚至終止合作關係。2023 年矽谷銀行（Silicon Valley Bank）倒閉後，科技公司普遍意識到銀行合作夥伴風險的嚴重性。成立自家銀行可讓金融科技公司獲得更大的業務控制權及營運穩定性。
未來預計將有更多金融科技及科技企業申請銀行牌照，美國財政部估計，穩定幣市場規模可能增長至超過 6 萬億美元（約 46.8 萬億港元），這將對傳統銀行的存款基礎構成重大影響。傳統銀行擔憂穩定幣及金融科技銀行將分流其存款，削弱其放貸能力及盈利能力。
對香港而言，美國金融監管環境的轉變值得本地金融業界關注，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一直積極發展金融科技及虛擬銀行業務。目前香港已發出 8 張虛擬銀行牌照，虛擬資產服務提供者發牌制度亦已實施。美國的發展經驗可為香港在平衡金融創新與風險管理方面提供參考。
PayPal 的銀行申請預計需時數月至超過 1 年完成審批，FDIC 及猶他州監管機構將審視 PayPal 的風險管理、資本緩衝及客戶資金處理等方面是否符合要求。考慮到當前監管環境較以往友善，加上 PayPal 已擁有多年的融資業務經驗及在盧森堡持有銀行牌照，其申請獲批的機會相對較高。
Fintech 重要里程碑
PayPal 申請美國銀行牌照是金融科技行業發展的重要里程碑，反映支付平台正從單純的交易中介演變為綜合金融服務供應商。特朗普政府對金融創新的支援態度、穩定幣市場的快速增長，以及中小企業融資需求的持續殷切，均為金融科技公司進軍銀行業提供有利條件。傳統銀行面對日益激烈的競爭，需思考如何透過數碼轉型及服務創新維持競爭優勢。對中小企業而言，金融科技銀行的興起有望帶來更多元化、更便捷的融資選擇，長遠有利商業發展。